《AI的不能作詩》

——為什麼AI 不能寫詩 / 為什麼AI寫的不是詩

  從俄國形式主義者所說“文學是對日常語言陌生化”到茱莉亞·克里斯蒂娃,詩語言的「完成」很大程度是通過形式下放給了讀者。在這個層次上看,當我們看到ai檢索語料庫拼湊語言意象而寫出“詩”的文本時,也能從文學的角度去審美去感動,並且我自己也深深感動過。尤其是當年機器人的“殭屍文學bot”出來的幾篇文本,我至今也常念想到並且於心戚戚。(例:要真是清水一潭也有点可怕。/ 但世界拥挤不堪……妈妈。)殭屍帳號與互聯網活人帳號相對,而一些殭屍號維持活性發表一些數據拼湊到博文,有時候能形成這樣的“詩”。不同在於,殭屍文學不是像ChatGPT這樣被要求去創作,也幾乎沒有那樣的語言學習去回應任何創作要求,而只是隨機生成的,但它們的共通之處都在於是不具備目的性的拼湊的產物。不過的確它可以是美的,是可用於審美的感覺材料,它的審美性來自人類讀者的合目的性的審美判斷。但在這裡,我認為:
人工智能的文字具備部分詩性,卻不是詩。
 
有部分詩的性質而不是詩本身應該比較好理解。但為了說清楚“詩”本質,我需要先從符號學入手。 如果我問“紅為什麼是紅?”可能很多人摸不著頭腦,但如果我說,這句話裡其中一個紅是那個顏色本身,另一個紅是在說那個象形文字,也許讓人明白很多。從符號意義上來說,紅為什麼是紅,why “red”,“赤い”?語言是隨機的約定俗成,這個語言就是符號。這個特定的顏色不被寫成別什麼的字比如藍白綠,而僅僅同這個符號鎖定關係。再更明顯的符號的例子,感歎的表達符號是“!”這個符號誕生之處也是隨機產生+固定的約定俗成,概念本身和符號連結,可以用拉康去理解,符號在象徵界之前,在reality之後——也就是想像界;而對符號的社會意義的指派,則發生在象徵界。這個差別很大的,很多學後現代的人可能依然混淆。比如那個特定的顏色(真實本身/物自體)被讀作、寫作或者畫成“紅“(符號),然後在一個社會歷史語境裡,比如在中國承載的意義有喜慶(象徵),在同樣是社會結構中的某一藝術流派中紅表達慾望或者犧牲(也是象徵)。再比如,驚訝、強調、情緒高昂(這一真實狀態本身)被這“!”圖形(符號)表達,而它被社會建構的部分是象徵界的價值體系,比如在網絡對話中用一連串感歎號顯得熱切,而在一些含蓄文化空間它顯得失當。說了這麼多,我想闡明的要點就是:
符號在前象徵的時態中,在想像界中,世界通過人的概念想像有了人的表達,這必然是有目的的。
這裡的“目的”不是康德說的“對一個客體的概念同時包含客體的現實性的根據”,而是
符號的確定指向,或者說符號如何投中且錨定一個真實根據,從而就這個真實根據而言拓展了人類意義世界
  我們把美學帶到討論中。首先創造美和審美過程不能斬釘截鐵地二分,我也不提倡用時間線性思維去固定一個“創作-完成作品-交由審美”的流程。比如觀眾/讀者的審美也是一種對美的構造,甚至可能在羅蘭巴特等人那裡,美的創造中最正義的其實是觀眾/讀者對美的理解。如我們所說的,隨機生成的殭屍文本或者ai的拼湊文本中,人們受到感動,因為人們自己從中發明出了人的情感意義。但無論如何可以明確的是,
真正的詩是關於創造的,而創造過程必然是有目的的。
為什麼詩關於創造?詩是人的生存方式的表達,或者說,
詩是人生命經驗的符號。它的闡釋(如解讀、批評等等)是社會建構的,
但它自己不是
它在概念生成中,具有符號確定指向真實的目的,具有拓展人類意義邊疆的潛力。
最好的詩完全不處在意義下游的造物,它開拓意義,開拓人對自我和世界的思考和表達。但哪怕是某個差詩,它尚且沒有實現這個效果,它也有具備這樣的潛力,因為它有這個目的。 第二,對於“詩”而言,既然它關於有目的的創造,無論是在寫詩還是讀詩的時候創造,都旨在連接人的意義世界,進一步說,它也就是在不斷驗證人的生命存在。(哪怕這是美學獨斷論的。)那麼反過來,
AI的寫作不具備這樣的目的,沒有讀者之前,它自己無法作為“創造”去連結意義世界,
它不能滿足符號與想像的“自指”,它唯一能有所創造的端點在於人類讀者的審美創造
——也就是在這方面,它具備了一些詩性。
但與此同時它不是詩,因為即使當人們“腦補”一個目的給它,它依然不滿足符號與想像的自指。   符號與想像的自指為什麼對詩、對人來說這麼重要?我們開拓意義的邊界,從最開始給一株花一顆草以符號,到後來盡全力去言說一種似是而非還沒有被說出過的感覺(比如“近鄉情怯”之前,那感情在心裡仍存在,只是在無垠世界裡沒有被錨定),並不是像給一顆新發現的星星取名一樣,並不為佔有一個語詞。而是,人意求通往自我的權力意志,對世界說「我在」。這意求久遠並且強大,顯現在創造目的中,作為詩的精神。人們對這意求固然有不同的看法,比如在基督教的理念在於克服這個意求實現「自我死」ego death,而在尼采這裡這個意求是正當追求,是實現最高追求成為超人的弒神的必由之路,人取代神而佔有命名權並擁有自我生命的本體。但無論怎樣,這意求總是植根於人的存在中。   告訴世界告訴自己「我是」,詩史中這不乏具體的例子。以前看到一位老師寫過:「堆砌意象的诗最后 ai都能写。ai真正写不出来的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谁此刻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to be or not to be.”因为ai会觉得这些是废话,不是诗。ai的诗只是修辞符号,人的诗是生存形式。」(我忘記是微博哪位老師了,如看到可以at我加引用註釋或刪除)我深以為然。的確,詩語言背後即是一種高純度的權力意志。   - 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