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購物車》

(A short encounter of racism in Northern England)

因為被指為推錯了購物車,那個白人過來非常刻薄兇惡地對待我。與此同時我知道,我沒有推錯購物車。 人不是因為一次事件而哭,而是因為歷次所有事件。純粹的哭泣只有初生那一次。我不理解過去發生的很多事情,譬如為什麼可以對我那麼壞,譬如我沒有欺負別人,等等,我很無力地自白。 去洗碗,水流很暖和。我在水池上面淺色的窗台上手機放著歌 《二時間だけのバカンス》。今年我去了兩週日本,想起在名古屋的時候見她的朋友,很好的兩個人,我應該對他們更熱情溫柔一些的。我記得他們說在日本沒有朋友,因為“這裡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個孤島,拼命游到岸邊,也不一定會真的讓你上去。” 如果真的是孤島,那也不過就是海,怕的是每一人的岸邊都是發燙的槍口。我平靜地回憶起來這些,我覺得我沒有什麼非要自己獨特於人類或者生命的地方,心與心的距離讓我寒顫,水流接觸的皮膚是熱的。最後一次和M通電話,我說你知道嗎,我和七七平時也聊起你,你是一個我們會常常提及的前任,你很好。只是有些事情,連你也沒辦法知道,而你甚至已經是這裡的人中最好的人。我們常常在遇到一些微小的傷害用幽默糊弄自己的時候開玩笑說,M會想到這些嗎?M不說話,我想,是不是我這樣說也使人傷心。 我已經盡我所能,我給了很多的愛,而不去恨。但比起很多人我也有著更多恨的理由。打敗我的不是恨這種堅硬實在的東西,而是這片海,作為一個不會鳧水的人,我游向那些島,因為如果不這樣游動,我就會溺斃沉下去。 這麼多對遠方的想像以面前近旁的生命為代價 ,我早就被心與心的距離挫敗。何止是一片海,從這些搶下穿過。我的身體不是我的,你們奪去使用。我不相信誰關心,誰很善良,會去關心殘疾人,會比我參加更多活動去做關心動物保護。我難道在健全生活?我用一切完滿他們要的我,正常乃至快樂就是給我的父母營生。我難道不是動物?我身上又難道沒有溫熱的毛髮和皮膚,我睡著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防備。 一些句子在我的腦子裡撞來撞去,我抬頭說我不能停止控訴,不能停止控訴不然這一切都沒意義。但是只有海,水域周遭空空如也。我已經這樣敏感的人,更多時候受到的甚至不是那樣潛台詞的詰問,而是最直接的暴力。感覺超限,我的身體就開始不是我的,我也沒有身體,我被人從中間穿過去。 我在超市感到很害怕,我想要出去。轉而我想哭泣,因為我淋著雨來到超市,買了很少的東西就已經走不下去。我知道一切都是乘方之後又乘方的東西,如果開方之後又開方的話就什麼也沒有。每一下都打在我前額迎向光的那一塊。它是多麼大呀,扁平的鐵色,撞到了很多邊沿,我的膝蓋和小腿。把它還回去的時候,門口依然整齊列著原先二十輛更低矮的購物推車。 2023.08 蘭卡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