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信仰骑士,根据克尔凯郭尔的著作《恐惧与战栗》,是与传统上的悲剧性英雄不同的。具体来说,悲剧英雄牺牲自己是为了显明他所秉持的一种普世价值(或即道德观)。这一普世价值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认同的。他的牺牲是对这一价值的彰显。而信仰骑士则为了神及自己的信仰,舍弃了一切普世的事物。从而有意识地转入了一种在普世语境下近乎“疯狂”的状态。借由这种状态,在一定的场合,信仰骑士本身成为了一种普世价值。当然,信仰骑士最终并不都成为世界所接受的伟人。很多时候,他们是无法被任何人理解的。克尔凯郭尔还将一些悲剧英雄的伪装者称为“宗派傀儡”,宗派傀儡认为自己已经通过对普世价值的不完全弃绝而到达了信仰骑士的境界,事实上他们仍然只是在有意或无意地彰显某种普世价值(或者仅仅是虚荣)。这比成为悲剧英雄还要容易,因为一个悲剧英雄,根据克尔凯郭尔,必须为了自己的普世信条而牺牲,而宗派傀儡则只要在自己的小圈子中互相欣赏便可以了。」</i> 看到高耀潔醫生前的紀錄。她不接受任何捐款,不參加任何團體和組織,一個人。她的選擇也不為人所理解,甚至要面對更多質疑和誤解。 「信仰騎士」,孤獨堅持的克爾凱敦爾寫下這個。孤獨堅持,而用肉身作戰回歸到大愛裡,又多像薇依,一樣被人不解乃至討厭的人。 去翻了之前看到的她的書序,戴高樂政府說她是瘋子,她想要幫助的法國境內抵抗組織拒絕她,她關切的工會也說她沒有好好研究具體問題,她為數不多的好友也不得不決裂。她沒有選擇認定什麼團體的事業而做事,而是為了自己信念的心,甚至於她在為不同的人做事時也心裡知道也許有一天她會讓那些人們討厭,是作為孤單堅持的一個人,被選擇的一個人,不是落得下場的一個人。 這種一個人不意味著脫離他人,首先不脫離她面向他人的愛。許還有為了這愛的信念去做事的要求,即可以和人群走在一起以便做事,只是必要時候也必須斷開,只要這進入和離出都是為了信念。僅能為了做事走入流動的人群,不能融入確定的人群;為了成事可以借勢,也不能成為勢的一部分;時刻預備脫離,或者無時無刻不在脫離。並且,做事的迂迴如果是為了益於更廣大的生命才有道理,而在很多時空裡,迂迴是利己者的作法,生命的境遇反而要求著一種徹底,一種不能把壓迫當作歷史常態來迂迴處理的緊急的徹底。就是這樣作為信念騎士的一個人,她必定要孤獨,不是作為下場的孤獨,而是作為要求的孤獨;她須用自己的身體去踐行做事,而旨在營收毫無犧牲,同時她的犧牲要承受不解、誤解而非讚美,不為了僥倖者的安全去抱團,因為心靈是堅定的;這樣孤獨所帶來的距離,卻是因為對他者有愛,且在這距離中,更熱忱地愛他者;不因賞識認可而逢迎變節,也不因顧影自憐而癱軟無力,用因為對超越的信念是如此要求一個人使用自己。 也許信念騎士作為一種純度和高度,我們無法用以要求每個人,這世界也本來就稀缺那種強大到生來赴死的安提戈涅。很多人也會以此逃避責任,說拔高的道德不能面向眾人,回到說,人有自我存續的天性。一方面的確如此,可是,當一顆有愛和信念的心要求使用自己——這使用自己不意味著完全放棄那種天性的自我存續,只是天性中,自我存續不會變成現在這種朝向不平等的擴張行為,而僅僅作為自我存續的自然倫理,並不會僭越那份我們不願見到其他同類生命受苦的另一天性,後者的天性也是心在使用自己,而它不是、也不能是什麼高貴難及的品質,它應該是每個人道德的基礎本分。 ⋯⋯ 但是,對天性中道德、理性的種種這些解釋,也許都不如薇依說的那種「愛的瘋狂」。人的天性中有愛的瘋狂——信仰騎士的那個關於愛的信念來源就是它。 這種愛的瘋狂,让她表面看来不可理喻,所以不為人理解,让她非得亲身处在那蔓延的不幸正中,所以更被人厭惡。她是Antigone,是高耀潔醫生,是克爾頓凱爾⋯⋯ 也是薇依自身,「这种爱的疯狂从前让她放下教职进工厂做工,让她奔赴西班牙参加内战,也让她长期停驻在天主教会的门槛之外,与“不入教必受诅咒”难的人们在一起,正如与战争苦难中的人们在一起,非如此不可。这种爱的疯狂让她不肯妥协本该让所有人安宁的既有常规,让她反复再三地呐喊:“我的位置不在那里。” 爱的疯狂降临一个人,会彻底改变此人行动和思想的方式.…为爱疯狂的人有个需求,那就是看见自由认同的能力处处得到发展,在这个世界上,在各种人类生活方式中,在每个人类身上。这对他们又有何好处呢?理性者这么想。可是,这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是疯子。他们脏腑失调。他们对正义如饥似渴。(《我们是否为正义而战?》)」 如果愛也是一種天性,愛和人自我存續的天性共存,它就會節制後者不讓其變成傾軋其他生命的擴張 。而愛的瘋狂在愛的天性中被現實的各種不幸和苦難激盪、爆發出來,這種信仰騎士的關於愛的信仰也必然出現,那就是觀念的君臨,人只能通過這天性回返地去追溯出神,或者祂意謂的超越和拯救。 2024.01 Hong Kong